"老宋!"六头发出一声喊。
人们齐刷僵立成泥塑的人形。
老宋一挥手。人们忙把棒槌上的红布条互相系了,围成一圈儿。
老宋在人圈中,那惨白的刀条脸有写发红。他慢慢将腰间王八壶攥了,慢慢跪了,慢慢伏下去,脑袋拱在地上,半响不动。
他终于慢慢直起腰,慢慢将壶盖拧开,慢慢把酒朝天上泼出一道晶莹的弧线,慢慢朝下浇出一股酒香……
宝洁觉得头顶有块大石头压下。
突然,老宋刷地扯下脖子上的宏布带,狼样一踹起扑向丛林里,脚蹬手刨滚着爬着,转眼就将荆条压倒压折压出一块净地……人们眼前,出现一根亭亭的隙茎,栓了红布条,茎上斜插着几枝幽绿幽绿鸡毛似的叶片,茎顶一簇鲜红鲜红透亮的小果……
呵,人参!
"挖!"老宋无力地摆手吩咐,自己累坏了一样爬到一棵树下,倚树坐着看……
人们就从那棵参周围二尺多远开挖,深深挖,等到挖出那根全茎全尾四寸多长寸把粗的人参,地下好大一个坑……
宝洁暗想,这坑足可活埋一个人。
老宋接参看了,用红布包起说,这是一支"五品参",出来后一个人能分得四十块钱。
不管是挖到参还是採来的蘑菇木耳药材,老宋总这么肯定地明码估价。
宝洁见到,有两个伙伴随身带了小记事本,回到窝棚就记上一笔。六头不识字,没记事本,却随身有个羊卵子皮做的袋子,回到窝棚就装进两个橡子。
这一次,宝洁感到老宋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觉出老宋好能耐。几次碰到巡山的森林警察,老宋和他们很熟,称兄道弟,而且,从山下运进油盐粮酒,从山下运出大包大包的晾干的山货,也全靠他们,他们的山路熟,有马匹,更有在大山林里最可靠的身份,而且还有枪支.宝洁看出,他们对老宋都难掩饰一种格外的敬重……
老宋是个怪人,底细难明的怪人。
棒槌客们不远不近地服从着老宋,敬畏着老宋,只有两个人除外。一个是六头,一个是顺子。顺子长了双挺媚气的大眼睛,应该说算是个漂亮的农家小伙,顺子不爱说话,不像六头,总是咋呼咋呼讨好老宋,顺子年龄小,嘴甜,不太勤快,细声细语叫几句"张哥"、"李哥",他该干的活就有人帮他。大家都知道老宋不时把顺子找进他的小窝棚陪他睡觉。于是,顺子就常常被人搂住亲嘴,甚至压在身下一蹶一蹶地乱拱。顺子不恼不羞,只是还嘻嘻笑着挺沉静地说:"我这根也硬了,我这根也硬了!"
六头此时总是一脸孔圣人的岸然和不屑。
但人们却不太尊重他的君子相,奚落他是老宋的一条尾巴。六头总是在老宋身前身后转。好容易烧一次热水洗一洗,人们都抢着洗,只有他巴结着先给老宋端去(其实,无论如何也有老宋的一份),只等老宋洗了脸洗了脚,他才用那半盘汤样的水洗。阴天歇晌,他总是把老宋的里外衣服捡了,强迫老宋脱,他拿去洗——他其实不会洗;宝洁就见过,他把衣服两只手抓了,一下一下楞蹭,六头从不让别人先盛饭,总是端着碗两眼瞪牛蛋大指指划划:"老宋,盛这碗,这块……"
其实,那不过是一锅玉米渣子粥。
尤其老宋犯病时,他踩在老宋身上,呲牙咧嘴,活像死了爹,帮老宋翻身时,嘴里总是嘘嘘着,就像他自己身上疼得不行,又像他 吹出的是仙气,气到病除,……
宝洁因此很看不起六头:膀大腰圆的一条汉子,凭自己的力气吃饭,似乎用不着总做出这样一副奴婢相。
但是,很快,六头抓到了看不起他的尾巴。
那晚,宝洁像每晚一样,看着那堆为驱赶野兽,整夜不能熄灭的火堆。
他听到老宋叫他。老宋的小窝棚里放着晾晒好的人参,是个红布包包。那是棒槌客们在大山林里用命换来的收获。平时,老宋不找,没人敢进他那个窝棚。
宝洁以为老宋找他有事,他去了,老宋朝他递过整天带在身上的王八壶:"夜风杀骨头,喝点。"
他喝了一口。
"知道人参属什么科,有什么用吗?"
他一怔,茫然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