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索性把裤一把褪下,将自己的羞处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人们眼前,觉得身子有点打颤,觉得心被火烧得吱吱响……
"来!"那汉子咕嘟咕嘟斟满了几杯酒,自己举起一杯,朝他递过一杯……
几双手都把酒杯举了,平平的,稳稳的,肃穆地举到石宝洁 面前……
酒在灯下格外清澈,流溢着一种异彩。
"跟我进山,生死在天,有福同当,有罪同受,不准私藏私掖,不准路撒绊子,不准阴人开搅!"
他听了,点头:"恩!"
那 汉子伸出胳膊,直直指向他此刻已经畏缩得像一坨坨水泛肉的物件,低沉的声音已经近似咬牙切齿:"你就凭这男子汉的骨头说话,发誓吧!"
"我……发誓……"他感觉自己身子在抖。
"敢说三遍不怕吗?"
"不怕!"他喘了口大气,"不怕不怕……"
"好,跟我学。"
那汉子双手将酒杯缓缓举过头顶。
人们都把酒杯举了。
那汉子用食指蘸酒朝天弹了,又朝地弹,闭上眼极艰难地一口喝干亮了杯底。
人们都亮了杯底。
石宝洁 觉得全身内外都凝固了,那酒浇灭了身体里烧着的活,他觉自己化成了一块石头,一块铜铁……
"好!"那汉子也拼尽力气般吁出一口气,"好!小兄弟,报个名吧。"
"石宝洁 ,下乡知青,在……"
"行啦。"那汉子摆手拦住他,"穿上裤吧。"
"多大啦?"那汉子又问。
"二十二。"他仔细系着裤答。
"叫我老宋就行。其实,你多余对自己介绍得这么详细,进山是一条船上的人,下山各顾东西,……你叫他"六头"吧,他也二十二,蟒子似的……"
坑里一个石滚子似的小伙冲他一笑。
"这个叫顺子。"老宋又指了个坑里大眼睛的小伙说,又漫不经心指向宝洁,"你叫‘石头’吧,省事。"
"行吧。"他忙答,"行啊!都行啊!"
老宋是条苍狼,是条深山里受过伤的苍狼。
老宋有病。石宝洁 以为是风湿症一类的病。
老宋犯了病,就猛喝酒猛吃干辣椒,在马架里树条子铺起的坑上翻身打滚,把腿把腰用手较着劲尽力弯,弯到把脑袋扎到两腿间,胳膊和腿和头较着劲拼命绞,把整个身子绞得卷成一个蛋,又像弓弦蹦断样叭地把身子整个摔在坑上,攥起拳头遍处捶,顺手抄起根木棒子遍处打,打得呱呱地响,他不呻吟,这是吭吭地闭气……他拼死样叫"六头",让六头用那只铁锤样的拳头给他遍身捶,宝洁想帮一把,被他一把推开:"你不济事。"于是,他就趴在坑上,让六头脱了鞋在他身上踩,石宝洁每每听到从六头那双宽厚的大脚丫子下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就心惊肉跳。
但老宋不是山林里的病羊。
进了山,老宋分配宝洁 在窝棚看家,砍柴烧饭,晾晒采来的木耳、蘑菇、药材,晚上在马架外烧火防备野兽。只有一次,他说:"石头没围过棒槌。也让他见识一回。"
人们随老宋每人腰间插了把半长锋快的圆头砍,手里拿了两根栓了红布条的细长的木棒椎。老宋说:"趟林子时谁也别说话,谁惊动了‘山神爷爷’,就照老规矩惩治他。"
林子好密,抬头只见挤在一起的树顶透出星星点点的天,每一步都是一个人高的榛棵丛林。老宋就在其间横穿竖窜,在崖头石壁跳上蹦下,人们气喘嘘嘘,他却又在前边石头上坐了,喝着王八壶里的酒在凝神。
人们追上他,他又站起身:"走吧,那条沟里有‘老条子’(多年生山参的俗称),可惜杂们没这份财缘,被‘山神爷’镇着呢。"
人们就顺着他的眼神朝前边沟里看,咂吧咂吧嘴。
终于,他冷丁站住,两眼鹰样灼灼发光盯紧一处,怕吓跑什么般吆喝:"站下!"
人们齐刷战剋剋停了步。
老宋急促下令:"你,那边,你,这边……"
人们便左右分开,朝这一处拉开了包抄之势。他走一步敲一下棒槌,人们也敲着应,两眼鼓鼓搜寻着脚下的分分寸寸,彼此似能听见心里闷雷样的呼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