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臂山》描摹得风清云淡,两个男主人公婚后仍然眷念着最初相遇的美好,他们别离后的一生似都只为了回味多年前某日的一刻。皓远亦在追忆,现实愈是得不到的东西,内心夸张得越完美,"完美"却往往备受煎熬。这种煎熬,皓远有些麻木了。放映完毕,皓远心里梗梗的;问虱子感受,虱子说:没什么,你们还真不容易。眼光里闪过一丝同情。
皓远忽然同情起男人来,他开始感觉到男人的可怜和无助。
他拨了一个电话给男人。
男人挂了,一会却又拨过来。
这次男人的声音却一点都不性感,破碎而颤抖的疑似也刚看过《断臂山》,不,他本来就是活生生的"断臂山"啊!
男人哭着问皓远为什么不给他回短信。"我这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我现在才看见信息的。"皓远觉得有什么不对,笑得神仙似的一个人,怎么也会哭得鬼嚎似的?
"我知道你嫌弃我。"皓远正想辩解,就被男人的语气吓了一跳,"但这不怪你,我只是恨,恨,恨我自己,自己,自己没用啊-…"仿佛撕咬着空气。
"我嫌弃你什么啊?你是不是喝多了啊,喝了多少?"
"我没喝多,你不要安慰我1嗓子尖而急促。
"你就喝多了!在哪呢?"
"我还从来没喝倒过呢,不用你担心。"电话里有流水声混合着男人的呜咽,男人要干什么?只又说开了,"有时我真不想活了,只是想不到我这半辈子就这么白白过去了,流水一样,可是我又得到了什么呢?我结婚了,别人不再说我有毛病,我也不用再看父母的冷眼了,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呢?面子!一切都是假的!我一点都不爱那女人,家就象一个空壳,要不是孩子,我一刻也不想回去。她老怨我不做事,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根本就不配做那女人的丈夫!一切都是假的,我还是我,没有人了解我,我还是没有人了解我,这个秘密我守了几十年,我烦,我孤单,我一直都是在为别人而活,有时我真觉得我白活了几十年,有什么用呢,自己得到了什么呢?我身边没一个人懂我,我一天这样累究竟为了什么呢?我总是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连一个小弟弟都瞧不起我,我——"
"我哪有啊?——"皓远叫冤枉。
"不怪你,小兄弟,跟你没关系,都怪我自己,结什么婚啊,有时我真想离了——可是孩子——无辜的蔼—"他开始声嘶力竭。
"不要,不——"皓远紧紧地抓住小灵通,死死地贴着耳朵。生怕自己刚认识男人,还没见面就要背一个破坏家庭的名声。
"我很孤独,很压抑,很累,可是,可是……"男人哭了一阵。"有时我真想离了,一个人生活,多好埃可是孩子还小,她是自己的骨肉啊,想到她成为孤儿,像我这样没人理解,没人关爱,为心不忍啊,早就不生了,有时我真想离了算了,可是孩子是无辜的——"说到这儿,他又嚎啕大哭。
皓远也咆嚎大哭:"不要,不要……"噩梦一样,他回忆起小时侯,无数次问起爸爸时,妈妈哀伤无奈的眼神。自己从小长到大也不知道父亲是个什么概念,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形单影只似得了忧郁症。母亲整日忙上忙下做爹做娘,四十来岁的女人看起来象五十岁,病恹恹的,总是红肿着眼睛,白发也嫌不够热闹似的缕缕爬上了她的头。
"我知道没有父亲的孩子我知道那样的母子是个什么样子;没人照顾,是个什么样子,从小到大……"掺合着几年来的为情所累,皓远随男人哭了一阵又一阵,滚烫的泪水顺着耳鬓流得整个小灵通、满手都是,一直淌到臂弯,浸到衣服里。泪也顺着脸颊滚着,至下巴处滑落在地,汇成一条咸河。男人就浸在那河里,被河里的盐漤着累累伤疤。"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你不要离……"
仍是哭,哭,不知这世界上还有比可怜更可怜的人。活着,便是最好的生活了,生活从来不会适应我们,我们总是被动地去改造自己适应生活,可是这种改造,有时就像冤假错案的人监狱劳改一样,把活生生的好人扭曲得不见人样,甚至成了逆鬼,忽略了他们最本质真挚的人性。然而,世俗是把利剑,同志要活着,就必须披着一张皮——不一定是鬼皮,但一定不是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