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上上班的几个亲戚,下班后都来到大舅家,例行探视外婆,在屋里唠叨着家常。外婆一一展示着我送来的东西,并坚持分给各家一些。表姐们已经在炉前灶后忙开了。
我拿条凳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坐着喝茶。
我静静地回味着刚才的一幕。从小我就喜欢舅舅们强健的体魄,喜欢被他们高高举起,象荡秋千一样扔来扔去;我喜欢整个坐上他们的肩膀,用双腿紧紧夹住他们的脑袋,随着他们走镇串乡去看露天电影;我还喜欢他们用长满胡茬的脸颊蹭我,让我感染雄性的力量。虽然我已经是个俊朗青年,但是内心深处的同性渴望总是或隐或现地噬咬着我,使我郁郁寡欢。我也一直在无助地追寻目标,随即又千百次的止住脚步,因为社会就是世俗的围城,我没有一丝勇气去发出挑战。
这时,一个人突然走了进来。
看上去四十五岁的样子,方方正正的脸庞,眼睛在浓密的眉毛下,深邃又威严。眼角的笑纹展得很开,配合着脸颊上浅浅的酒窝,显示出亲切与随和。乌黑的头发每一根都直直地矗立着,很短很亮,发际线很开阔。额头饱满,鼻子方正,脖颈粗壮,一个硕大的喉结,突兀拱立。强壮的上身穿着一件洗得还算洁白的短袖,胸口松松垮垮没有扣子,露出饱满的胸肌,**配着侧缝镶有两条红色杠子的海蓝色保安裤,卷着裤腿,汲着拖鞋,提着两个鱼篓,三两步就走过我面前。
我惊讶得手足无措!
只看一眼,我就已经肯定这就是刚才在芦苇丛中的那个捕鱼人。从海滩回来以后,我一直在揣摩他的模样,生怕因他相貌粗陋,而打击我对完美背影产生的遐想。为了保住我长期以来痛苦追寻偶像的迷思,我甚至放弃了上前与他搭讪的冲动。现在他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如此的硬朗成熟,如此的真实生动,我甚至看清了他一口洁白的牙齿,还有腮帮上杂乱坚硬的胡子。
由于桂花树的遮挡,他没有注意到愣愣站着的我,而是径直走向水井,把手里的两个鱼篓放在井边,鱼篓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微撞击声。他打开了盖子,我看见两条青黑色的鳗鱼,游进了水盆。
"长海叔,你干啥呀?"表姐桂芬已经迎了出来。
"刚抓住的鳗鱼,还有些白虾,给你奶奶补补身子。"
"你自己上集市去卖钱哩,这么贵的东西!"大舅二舅也出来了。
"怎么被你说出口的,这么小的东西,寒碜得紧。"
"太多了太多了,你留一些带回去!"
"还不够吃一顿的,你嫌少是不?"
我看着他们推来挡去的客气,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身体。我想移步上前,又想置身局外,就像你突然轻易获取了一个答案,反而会使你惊愕于解题的真实。长海叔?一个似乎很熟的名字,但又无法拼凑出完整记忆。我这人天生就记不住东西,尤其是儿时的景象,我总是在别人娓娓动听的回忆中,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印象,只会傻傻地点头。
我看见大舅在递烟给他,然后他们向我这边走来。
"小清,这是你长海叔,你还记得吗?"
"长海叔好!"我急急忙忙打招呼。
"客气啥!这么多年没见了,都认不出来了!说是在市里税务局做官?"
长海叔客气的寒暄着,从上到下盯着我看,咧着嘴,和气地递我一支烟。
"是的,在国税。谢谢,我不会抽烟。"
"试着抽抽,都大老爷子了,应该学会的!"
"好,我抽!"从没吸过烟的我竟然伸手去接。我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长海叔凑过来给我点火,我礼貌地托着他的双手。我觉得他的手掌好大,好厚实,好沉重。
"阿清啊,这么多年不见,和小时候完全变样哩,小时候你老缠着要我抱,抱了还不肯下来!"长海叔和我打趣。
"小清从小门槛就精得很,他知道你和瑛姑疼他,你家吃的又多,就赖在你家不回来。他的鼻子是比狗还灵的。"二舅接过话头,损了我一句。
"不会吧,你在开我玩笑,叔。"我笑着回应长海叔。
"现在你是什么都不晓得喽,当初真的是我最疼你了,你一半的饭,都是在我家吃的哩!"长海叔看我看出滋味来了,乐呵呵地说。
"是啊,你家瑛姑也拿小清那么好,自己舍不得吃,尽挑好的给小清。哎,就是好人不寿长,年纪轻轻就早走了,唉!"
"还提这事干啥?都过去十几年了,我都不提了,你还瞎唠叨!"长海叔回头顶了大舅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