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一直无法入眠。江面吹来的秋风,掠过芦苇的丛林,激起阵阵如涛的声响,一声声地拍打着我的耳膜。从堂屋老式的窗棂和院子柴垛的方向,不停地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烦乱我的心境。
辗转反侧。躺下,坐起,再躺下,还是坐起,踱着步走进院子,似乎想找寻什么东西。从院墙镂空的花窗向外望,只有微弱的月色,惨淡地笼罩着寂静的村庄。沿着大路的方向,瞪着眼睛看很远很远的地方,依然没有发现一丝车辆的灯光。
脑海一直在闪现长海叔的笑容,他的醉相,他的眼神——朴实木讷,憨态可掬。当初设想的一千种会面的可能,竟然一次都没有猜中。为什么上周再三约定的请我吃饭,如今却连人影都突然消失,杳无影踪?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头几乎注定将被终身囚禁的猎豹,今日终于挣脱樊笼,却发现伸展在沙漠尽头的草原,只是一幕虚幻的海市蜃楼。心底感受到的一丝隐痛,现在正反反复复地袭来胸口,慢慢地左右我的情感,由爱,转为失望,转为怨恨。
罢了,谁叫我自作多情?
随即又想起他黑漆漆的院落,没有一丝生机,孤独地座落在村子东头。白墙黛瓦,空锅冷灶,虽然干净,却乏味单调。他一直在过怎样的生活?想象着他一个人煮饭,一个人洗濯,一个人下海,一个人回家,一个人沉沉睡去,一个人悠悠醒来。他有个人的喜好吗?他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甚至,他有相好吗?有**吗?今晚是和他的相好住在一起共浴爱河吗?想到这里,我鼻子微微有点发酸。没有,希望他没有!或者,不管以前怎样,希望他现在真的没有,因为,我实在难以接受。任何对长海叔的占有,不管是占据他心中的位置,还是拥有他茁壮的身躯,我都觉得有点嫉妒,甚至,我觉得,这是对我的一种掠夺,因为在我心目中,长海叔是属于我的,而且,我不愿和别人分享。
可我又觉得自己极端的自私。长海叔是一个累受挫折打击的人,他的年青时代,已经饱尝了生活的艰辛,等到过上中年的安逸日子,家庭却已不复存在。这么多年,他凭着本份的操劳和积攒,已经构筑了甚为优越的基础,他应该享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以他目前的条件,重新组建家庭应该是绰绰有余,我甚至幻想到有许多女子自愿投怀送抱的景象。我难道想看到他孤独地走完一生?难道就是为了满足我贪婪的**,期盼他画地为牢,自绝红尘?不,不能这样!如果真的爱他,应该让他自我感受到幸福。
我尝试着用大爱来说服自己,虽然老大不愿意,心里毕竟开始好受些了。
整个晚上就是这样的七想八想,心乱如麻。等到自己觉得昏昏睡去的时候,似乎听到了头遍的鸡鸣。
第二天的早上稍微醒过一回,隐约觉得院子里面很吵,眼皮乏力没有睁开,又混混忳忳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又觉得院子里面出奇的安静,似乎房间里有人,我睁开了眼睛。
长海叔,坐在我的床沿上,傻笑着看着我。
满脸杂乱的胡须,咧着嘴,牙齿很白。
"睡醒啦?叔过来好久了哦!"长海叔笑着搓着双手。太阳已经照得老高,阳光从打开的窗楣上洒进来,照亮了长海叔整个右脸,几颗唾沫星子在光线中不经意地闪过。
我随即闭上了眼睛。是的,你突然出现了,我却被你折磨得奄奄一息了。我没有感受到重逢的喜悦,喜悦如同沙漏,已经填平了我心中激起的所有波澜,而今已经重归平静。只是,昨天为你有过的一点点担心,现在看来大可不必。
院子里似乎很静,没有一点充作背景的声音。我屏住呼吸,让长海叔去体会我刻意制造的冷落氛围。我故意不在乎他的存在,虽然所有感官都在尽力捕捉他的动静。我甚至想象他现在的表情,是不是如我所愿,一脸尴尬?
感觉到他在帮我掖好被子,薄薄的秋被盖住我蹬在外面的双脚。我继续一动不动,没有表示出一丁点的谢意。
"宝啊,你咋这么贪睡呐?要不你先睡着,叔得先回去收拾一下?"
怎么可以!我突然生出一股怨气。想起几天来精心策划的一番苦心最终付诸东流,想起自己无数次焦灼地盯着路口,却依然不见你身影时的失望与颓丧,就像一位呕心沥血辛苦排练的主角,终于盼得隆重开演,却没有见到自己唯一心仪的观众。现在你却要走了,你难道没有发现我早已彻底地醒着,因为渴望得到你的安抚,而微微颤抖的鼻翼,行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