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时候当兵是真的"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年代,因为绝大部分都会改成非农业户口,小部分留部队,大部分复原后是会大小成为公家人的。
这个时候,粗心的同学不会注意到,杜大华竟然比以前更安静了。好像是因为临近中考,都在使劲儿学习的原因。但是他是学校学习最好的学生,就算学习只考取一个中专生,那也是他杜大华。那个年代上高中是低于中专的选择。
当然了,落寞的更多原因只有杜大华自己知道,因为自己常常看着看着书走神了,做着做着题目,发愣了。这一切都和最好的朋友—程贤进要离开自己有关了,他甚至在心里数着离体检的日子还有几天,真的离开部队的日子大概又会有几天。但内向的杜大华从不表达出来,甚至只要程贤进不和自己说话,他也有意的不去和他说话,很多时候想到说一句少一句,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有怕因为自己说一句才会造成离别的时间越来越少。
有时候杜大华甚至想时刻看着程贤进,有的时候又怕看到程贤进,同在一个教室,在不想看的时候,会故意的半天都不回头看一眼坐在后面的程贤进。
有时候杜大华自己也觉得奇怪,我怎么对他这么依依不舍呢,甚至超过了姐姐出嫁,父亲出差的不舍程度。当然他会劝自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啊,估计程贤进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太快。转眼,30年过去了,到了发生彻底冲突的那一天。
那时候,太阳还在对河山尖上横着,可在程贤进眼里,太阳熄灭了。
他努着劲儿,想把眼睛睁开,这怎么成呢,他辛苦一季种出的庄稼,不就活活被捂死了么?后山桑树湾的玉米,马上干浆,再焐几个狠太阳,就该收获了。今天晌午程贤进还去桑树湾溜达过,七月的阳光下,玉米粒成熟的声音啵啵啵响起,有一股勇往直前的劲头……
其实程贤进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看不见而已。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在他身边,围了好些人,包括他老婆张从兰,还有杜大华。杜大华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脸上灰蒙蒙的,很晦气。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要出手。虽然他跟程贤进的关系前几天就挑明,彻底了断,再也不是哥们儿或者说是恋人了,可也不该把那么实沉的菠萝槌往人家后脑勺上敲啊。
但杜大华并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清晰地记得,自己下手并不重,那种留有余地的手感,至今还鲜明地活在掌心。一槌下去,程贤进仰面倒在蓊蓊郁郁的青草丛中,没有一丝血浸出来:人不像猫那样有九条命,但也不像兔子那样只有半条命,总之程贤进不会那么轻易死去。
可事情是他杜大华做的,就算是程贤进装死,他也得负责把那层面具剥掉才能脱身。何况,槌子与头骨接触的一刹那,蹦出了异常古怪的响声,那响声犹如愤怒的大鱼在深水里剧烈地扭动身子。菠萝槌是松节油天长日久凝成的形似菠萝的东西,再锋利的斧子劈去,它也能把斧刃咬缺,这东西敲在人的头上,就应该发出那样的响声。
杜大华又点上一支烟,扭过头说:"从兰,先把贤进弄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吧。"
张从兰手一拦:"谁也不许动他!"又说:"你不是村长吗,你怕啥呢,未必你还担心他死了?"
那时候,程贤进正顶着沉重的黑云,向无尽的深渊坠落,老婆的话,虽听上去那么遥远,细若游丝,但程贤进的心里还是亮了一下。
他很诧异,他和老婆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听她说过这么有气概的话。
他直想喊一声:老婆你真行!
& nbsp; 可是他喊不出来。
他喊不出来,张从兰也就听不见。要是她能听见该有多好。此刻,她披头散发,怒目而视。那是程贤进倒地时她跟杜大华发生了抓扯。程贤进刚倒下去,她就一口咬住了杜大华的肩膀。当时杜大华的手里还举着那个菠萝槌,别人都以为杜大华又会在她头上敲一下,但杜大华手一扬,将菠萝槌扔得远远的,然后把两手反剪到背后,悲壮地昂着头,任由张从兰啃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