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杜大华买了条采沙船,没有公务的时候,他就亲自去船上劳动,身上虽说没程贤进那样那块的肌肉,但也是相当结实的,农村人,因为和劳动有着密切的关系,练就了骨头里都是肌肉的身体,就算瘦也是紧实的瘦,更何况是一个大男人,农村大男人。张从兰忙活了好一阵,才终于将一颗长门牙扎进肉里。杜大华永远红润好看的比村子里不化妆的女人还好看的的嘴唇动了一下,接着是一连串的抽搐。当一缕热辣辣的鲜血顺着张从兰的嘴角淌下来,杜大华再也挺不住,用眼睛向四周求援。村民们被这一幕弄得无所适从,都成了木偶。杜大华只好自己动手,抓住张从兰的头发,将她那颗牙齿硬生生地拔出来……
杜大华一直在收拾他的肩头,动作夸张,他是在向众人表明:程贤进没流血,而我流血了,我比程贤进伤得还重,我完全可以丢下他不管。他果然离开现场,回到家里,从老屋板壁上摘下一只壁钱罩住伤口,喂了猪,打扫了牛圈,扛着锄头正准备上坡看水,他的邻居从石碾上回来了,拖声拖气地说:
"杜村长,你怕要去看看呢,这么半天过去,程贤进硬翘翘的,痒都没搔一下。"
"看啥看,他不就是想装死吗?我看他能装到几时!他婆娘把我肩膀整了个洞,我不找程贤进说事,就便宜他了!"
杜大华回得粗声大气,却把锄头放下了。菠萝槌敲在程贤进头上弄出的古怪声响,让他不安。
他回到已没剩几个人的石碾上,狠狠地盯了程贤进两眼。
程贤进的脸有些苍白,连鼻尖也有些苍白,花白了几年的头发,反而变青了。
这大概是躺在青草丛中的缘故。
杜大华的鼻孔里扎进一股凉气。
怎么可能呢,再不经事的人,也不该不流一滴血就……
可他装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吧?
杜大华揩了揩脸上的碎汗,把话又说了一遍:"从兰,先把贤进弄到镇医院检查一下。"
官渡村离回龙镇有七里水路。杜大华除了有条采沙船,还买了艘快艇,让儿子往返于回龙镇和县城之间跑客运生意。今天儿子去了镇上,参加他一个初中同学的婚礼,是搭便船去的,快艇刚好留在河边。那东西在水面上跑起来,疯狗一样嗷嗷叫,官渡村离县城近百里,也只需个把小时,要去回龙镇,马达一响就撞额头了。
张从兰听出村长的声音在发抖,便故作淡然:"我都不急,你急啥?你自己回去,你们都回去,我这么守他一夜,明天就在这里挖个坑,把他埋了算了。"她跟杜大华一样,也以为程贤进伤得并不重。
她这话把隐忍的杜大华惹恼了,他终于拿出村长的气派,命令坐在一旁吸烟的人:
"王盛、李渊、张国平,把程贤进给我抬到船上去!"
被叫住的几个人在黑暗中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之后,王盛首先站了起来,但他并没走向草丛中的程贤进,而是拍拍屁股上的灰土,下一段杂草覆地的土坡,上了田埂;田埂的那一边,就是他的家。他的腿瘸,在田埂上走得一高一低。王盛走了,其他人也阴一个阳一个地离开了。
石碾上就只剩下三个人,两个站着,一个躺着。
杜大华目送那些人走进黑暗深处,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土块,不再征求张从兰的意见,大步走到程贤进身边,两条手臂一扯,将他捞到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河沿。
杜大华个矮,程贤进身长,程贤进的脚把地面刮得噗噗响。
张从兰没有跟去。张从兰想:你以为把他送到医院,就不赔那一千块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