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山头堰塘村十二号井的申队长正带人平地,被一个叫桂东文的人拦住了。他们平的是一块稻田,稻田有两亩,在"一只背篼也放不稳"的老君山,是难得的大田。桂东文高叫着:"你们这是干啥呀!"从数米高的塄坎跳下来,扑趴连天地朝稻田跑去。申队长是北方人,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说老伯,这田是你的?桂东文说不是我的,未必是你的?申队长笑了笑:"既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这田是国家的。"听到"国家"二字,桂东文被吓住了,国家,国家——平时没人管没人问,只有占地要地让你付出的时候,就说这里属于国家!然而,这块田在桂东文心里不是田,而是陈放在家里的一口米缸。没有了这块田,也就没有他一家的将来。何况今年的秧苗长势良好,苗秆又粗又壮,马上就抽穗,桂东文再害怕,也不能让人把田给毁了。他嚷嚷着身子一纵,跳进了田里,人们以为他会躺下,但他没有,而是把那些被踏倒的稻苗一窝一窝地扶起来。申队长见此,说:"本来,我们为国家做事,不该有这么啰嗦。我们占了田地还给钱,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听到这话,桂东文干脆身子一横倒下去,田水差点淹没了他的口鼻。他躺了半个时辰,申队长把口水说干也不见效,终于发一声喊:"打!"他的手下一齐上阵,最后还是桂东文一身泥汤地逃回了家。
原来这些刁民都怕打。从那以后,谁敢阻拦,领头的都如法炮制。
这事带来很大的震动。那段时间,人们议论的都是谁的手被打折了,谁的眼睛又被打伤了。
山里人害怕起来。
只有程贤进不怕。程贤进说:"没惹到老子手上,要惹到老子手上来,打死我,我也要咬他一口!"
他这话没人不信。程贤进是这条河上有名的"天棒槌",他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回在镇上的茶馆里跟几个公子哥儿闹翻了,那几人抡上板凳砍他,他冲进茶馆旁边的食店,拖出一把雪亮的菜刀,却不砍人,而是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垫在茶桌一角,啵的一刀,指头像子弹那样射向街面。那几个在镇上横行霸道的家伙见状,立马腿就软了。
事实上,整架老君山的十多个村,只有官渡村人没挨过打。这都是杜大华的功劳。对官渡村的开采晚于别村,杜大华吸取了教训。别的村干部没把他的人拧成一股绳,让他们各自为战,而杜大华在开采队到来之前,就连夜召开会议,对村民讲唇亡齿寒的道理。杜大华是很会讲话的,官渡村开会总是由他从头说到尾,村支书是个糯米团,在人们眼里可有可无。讲完了道理,他再发布命令:不管占谁家的田地,村里人只要不是躺在床上起不来的,都给我跑去拦阻!这一招立竿见影。尽管不少人外出打工了,可留下来的也有百余号,你能折断一双筷子,但能同时折断百余双筷子吗?
开采队这才明白了强龙为何压不过地头蛇,于是降尊纡贵地问:"你们究竟需要啥?"
村民齐声回答:"我们不需要啥,我们只听杜村长的!"
可那时候的杜大华根本就不在现场,也不在村里。他跑到河对岸去了。
河对岸的杨侯山与老君山齐高,杜大华躲在杨侯山的大荒洞里。大荒洞接近山顶,里面常年住着守林人,杜大华就跟那个守林人同吃同睡。第九开采队花整整五天时间,才打探到他的去处。李队长亲自上去跟他接洽。杜大华拒而不见。李队长在洞外说了几大筐好话,杜大华才慢条斯理地踱到洞口,举目望了一眼金灿灿的阳光和对面山脚的村子,斜睨着问:"找我干吗?"
"杜村长,你那些人把我们围住了,希望你下山去解决一下。"
杜大华扭了扭脸:"要我解决?开玩笑!你们不是会打人吗?给我往死里打呀!"
"杜村长看你说的,我们谁也没出手,倒是你手下那个姓程的,差点把我们的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