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海叔

太阳开始有点毒。我钻进了船篷,图一会儿阴凉。船舱很整洁,新上了桐油,有股淡淡的香味。中舱放了张小桌子,摆了一盆玉米,金黄的珠粒,一看是本地的糯性品种,特别香甜。坐板上堆放着长海叔脱下的衣服,还是昨晚的那一身行头,我偷偷嗅了嗅,一股汗渍的味道,沁入心脾。抬头看去,长海叔在船尾整理剩下的一小捆丝网,嘴里哼着小调,仔细分辨,是《涛声依旧》,虽说有点走调,却也乐在其中。随着手部的穿线动作,腋下浓密的黑毛一隐一现,看得我着迷。

"走,去叔家里吃午饭!"长海叔停下手里的活,抬头对我说道。

"不了,二舅说午饭去他家吃,二舅妈昨晚关照过的。"我真想跟长海叔回去,后悔昨晚答应了二舅妈。

"那晚饭由着叔安排?"

"叔,我下午要回城里,明早还要上班。"

听到回绝,长海叔愣在那里,我忙安慰着说:"叔,您别生气,我下周回来,哪也不去,两天尽跟着你!"

"真的?"长海叔咧嘴笑了。

周一正常上班。

还没有到中午,就尝到了思念的滋味。我在国税稽查分局工作,这是个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聊的岗位,每天都会有大量的新鲜资讯,接触不同的企业和企业家,接待举报并查办案件,这对于象我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无异于龙入大海,春风得意。实行双休日后我每个周末都是主动加班,日常工作也极其出色,局长非常满意,去年还给我提了个副科长。其实他哪里知道,因为自己是同志的缘故,我一直极力回避谈恋爱,呆在家里也是被老妈软硬兼施去看对象,反而觉得度日如年,还是在局里加班觉得踏实些。

但是今天,我却无法静下心来。上班的路上,刮起了第一阵猛烈的秋风。微微泛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飞落一地,前阵子还嫩绿的枫叶,也突然一夜变红。心头一直在牵挂长海叔,不知他今天有没有出海?他会不会逞强还穿着那件难看的皮兜?他会冻得患感冒吗?还有,他会想我吗?这些念头不停从我脑海里跳出,以致无法集中精力。

上班不久,局长说带要两个人去江圩镇,这是我大舅那里!我立刻主动请缨,可局长却要我留在局里,说等下有个笔录要做,心里不免有点失望。然后是一个胖胖的私营企业主,神色紧张地坐在我面前,对天发誓没有偷逃企业所得税。我这个人平时比较沉稳,不习惯拍桌子瞪眼似乎马上要吃人的工作作风,我擅长指东道西让对方放松警惕最终自露马脚。可我今天明显失去了耐心,仿佛就是因为他的搅局,使我失去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于我的反复规劝,胖子依然无动于衷。我终于来了火气,厉声斥责他贼眉鼠眼不识抬举,周边的同事们惊奇得面面相觑。难道是今年的第一阵秋风,吹得我如此躁动不安?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找个远远的角落,避开了吵吵嚷嚷的同仁。他们不断向我这边张看,我却毫不理会。现在可以静静地想想长海叔了,他午饭吃的是什么?是玉米,还是早上剩余的冷饭?他这会儿在家里,还是船上?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出海,而是去了集市卖他那几斤小虾小鱼?

手机响了,我一看是农村的号码,就随意地接通了:"哪位?"

"喂,是阿清吗?"电话里传来似曾熟悉的声音。

"阿清?什么阿清?你是谁呀?"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你长海叔呀!你听不出来吗?这里吵死了!"

"长海叔?是我,是我,我是李学清,喂—"

"哎呀,这里吵死了,我说,今天你大舅上城,我托他给你捎了点海白虾,活的哩,你记住吃了啊—"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汽车喇叭声,人声,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杂音,使我听不仔细,我不由得提高了嗓门,好像我的呼喊可以镇住那些嘈杂:"长海叔,你客气啥,你买那东西干嘛?"我立即发现我说错了,急忙更正:"你不去卖给饭店,卖给我干嘛?"

我觉得我的舌头已经烂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给你尝尝鲜,一点点东西,嘿嘿—"

"长海叔,你这是在哪里呐?"

"在镇上,打公用电话哩,吵死了。宝啊,今天冷,你别忘多穿件衣服啊?"

"喂,喂—长海叔,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我语塞得慌。

"问你桂芬姐的,你大舅不告诉我,嘿嘿!吵你了,没事挂了啊!"

"长海叔,喂,喂—"

电话挂了。我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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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信息
  • 所属分类:短篇小说
  • 投稿: 再回首
  • 来源:胖熊网
  • 发布时间:2017-06-20 21:47
  • 更新时间:2019-07-22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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