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华来到跟前,见程贤进的眉毛弓起来,脸色又那么糟,同时又有村民在场,就笑着说:"贤进,看你那样子,要吃人啦?"
程贤进也没回应他的笑,硬邦邦地说:"我房上的瓦被他们打烂了,该不该赔?"
"是这样啊,既然瓦打烂了,当然要赔。烂了多少?"
程贤进说两匹。
这时候,别的一些人包括张从兰也上来了。
听说是两匹,杜大华咂巴着嘴:"哦……也得赔。多少钱?我现在就给你。"
他摸出一把汗巴巴的零钞。
程贤进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钱,扯了扯嘴皮,仰着头说:"一千。"
话一出口,程贤进自己也吃了一惊。两匹瓦顶了天值五块,他怒气冲冲地去找开采队时,心里想的是找他们要五十,回头找杜大华,他有了恶念,打算翻倍,要一百,现在怎么说成了一千?难道是刚从李队长那里回来带的怒气,还是因为杜大华的背叛?或许都有可能。李队长不就是比我白净吗?更重要的是比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人有钱,那好,我就向你要钱。
王盛他们几个在哧哧地笑,杜大华则围着程贤进转圈,转到了程贤进的身后。
那里有块小小的土堆,杜大华就站在那土堆上,朝着程贤进的后脑勺问:"有没得少啊?"
他吐出的气流把程贤进后脑上的一茎白发吹得乱晃。
如果杜大华说话还像刚才那样带点儿讨好的口气,而不是现在这样冷冰冰的操官腔,如果没有外人在场,程贤进恐怕都会收回自己的话,可现在他不想收回了。那是一泡吐出去的口水,收回来就贱了。
他说:"一分不少。"
杜大华哼了一声:"你在我面前怎么喊价都行,别说一千,一万也行,可你叫我咋去跟开采队交涉?"
"那是你的事。"其实程贤进后面有一句话,但他因为在场的人,咽了回去,那就是,你再和李队长进荒洞啊,脱了裤子光着腚交涉啊,就什么都解决了。不是碎碎念念地性格,还有一致是估计场合的人,后面的话没说了,只是不自觉的拖了一点稍长的尾音。
杜大华说:"贤进啦,被人家叫刁民,并不光彩吧?未必人家说我们没穿裤子,我们就真脱了裤子把光屁股撅给人家看?"
程贤进猛地转过身去,点着杜大华的鼻子。"你再说一遍?连你都说我是刁民?这么多年我为了谁才刁的?没有为你吗?"
杜大华怯了一下,细声说:"不是我把你叫刁民,你自己……"
程贤进已经逼了上来,低头和矮自己半头的杜大华咫尺四目相对,轻声的,但是一个个从牙缝里挤出来字比大声更有力道:"脱了裤子把光屁股撅给人家看的是你吧?李队长也给你看了他的,是吧?肯定比我的白很多吧……"
杜大华不等程贤进说完,就去抓他的胸膛。程贤进条件反射般的退了一步,杜大华没抓到。这更加激怒了他,他冲上前去,把杜大华抓住了,龇着牙怒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告诉你,现在我们俩没有关系了,我们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你管不着?"
程贤进因愤怒而把眼睛正睁的又圆又大,同时举起从小保护杜大华的手准备给他脸上来一巴掌,连口型都做好了,可能是说,"不要脸!"也可能是说其他的,显示抿了嘴巴。
这时候,砰的一声,程贤进倒下了。
杜大华挥动菠萝槌的时候,菠萝槌画了根弧线,刚好敲在程贤进的后脑勺上。
那天晚上,杜大华把程贤进背上快艇,横放在过道上。快艇顶棚低矮,船身逼仄,十二张天蓝色的塑料椅,把船舱挤得满满当当。杜大华本想把程贤进弄到椅子上,可搬不动他,椅子那么小,不蜷腿直腰,根本坐不进去,而此时的程贤进全身僵硬,像一截木桩。过道上有积水,杜大华把他放下后,打开驾驶台上的灯,又拿一张抹帕,翻过他的身,想把积水擦一擦。程贤进的衣服耸了上去,脊背洇在积水里,可他的皮肤上却滴水不沾。他的皮肤就像生铁片,一离开水,铁片上的水珠就自行滑落了。这引起了杜大华的警觉。他用手掌在积水里拍了一下,然后把手掌举到脸前来看。手上湿漉漉的。这才是应该的样子。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声:"贤进,你这是咋啦?"
他蹲下身,去探程贤进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