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自己挣扎了一段长时间,现在,他认清了,他无从逃避!这段挣扎是痛苦的,像一次大战争,而今,他只觉得身体很疲倦和满腹的无可奈何。
忽然一股熟悉的香烟味迎接著他,然後,他看到了程震东,他正躺在床上,皮鞋没有脱,床单上都是灰尘,他的头歪在枕头上,正在熟睡中。这房间似乎有点变了,他环视著屋内,桌上凌乱的堆著书本、考卷,和学生的纪念册。地上散布的全是纸屑和烟蒂,毛笔没有套套子,丢在桌子脚底下。这凌乱的情形,简直不像是程震东老师的房间,当初的那份整洁和清爽到底那里去了?
郑思浩轻轻的阖上门,走了过去,凝视著熟睡的程震东,一股刺鼻的酒味对他冲了过来,於是,他明白程老师不是睡了,而是醉了。
程老师的脸色憔悴,浓眉微蹙,嘴边那道弧线更深更清晰,眼角是湿润的,他真不敢相信那是泪痕,他心目中的程老师是永不会流泪的。
他站在那儿好一会,心中充满了激情,他不愿惊醒程老师。在程老师的枕头下面,他发现一张纸的纸角,他轻轻的抽了出来,上面是程老师的字迹,零乱的、潦草的、纵横的布满了整张纸,却只有相同的几句话∶"有谁能告诉我?他为何不断抽烟?有谁能告诉我?他为何不断喝酒?"
翻过了纸的背面,他看到一封没有写完的信,事实上,这信只起了一个头,上款连称呼都没有,与其说它是信,不如说是写给自己看的更妥当,上面写著∶"你撞进我的生命,又悄悄的跑掉,难道你已经看出这份爱毫无前途?如果我能拥有你,我只要住一间小茅屋,让我们共同享受这份生活,阶下虫声,窗前竹籁,一瓶老酒,几睫咸菜,任月影把花影揉碎···"
郑思浩把视线移到程震东脸上,呆呆的凝视他。忽然,程震东的眼楮睁开了,他恍恍惚的看了郑思浩一眼,皱了皱眉头,又把眼楮闭上了。然後,他再度张开眼楮,集中注意力去注视郑思浩,他摇了摇头,似乎想摇掉一个幻影。郑思浩向床前面靠近了一步,蹲下身子,他的头和程老师的距离得很近,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程老师的脸,低声说∶「老师,渴吗?要喝水吗?」
程震东猛的坐了起来,因为起身太快,他眩晕的用手按住额角,然後望著郑思浩,一句话都不说。
「老师,我又来了,你不欢迎吗?」郑思浩问说,眼楮里闪著泪光。
程震东一把拉起思浩来,他的嘴唇迅速落在思浩的双唇上,他炙热的呼吸吹在思浩的脸上,他用手托住思浩微向後仰的头,猛烈的吻著思浩,思浩的脸、鼻子、嘴唇。
思浩的泪水弄湿了他的唇,咸而涩的滋味。思浩的眼楮闭著,湿润的睫毛微微跳动。他注视著思浩,仔细的注视,然後轻声说∶「思浩,你瘦了,只为了考试吗?」思浩不语,眼泪从他的眼角滑了下去。
「不要哭!都快二十岁了,看你哭得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我可不喜欢女人噢!」他柔声说。
「我努力了将近一个月,几分钟内就全军覆没了。」思浩哽咽的说。
「小浩浩!噢!我最心爱的小浩浩!」他喃喃的喊说。
「老师,我们走吧,带我走,带我远离开这些人!」
程震东黯然的注视思浩,许久才问说∶「走?我们又能走到哪里去?」
「到深山里去!到旷野里去!到没有人能找得到我们的地方去!」
程震东苦笑了一下。
「深山、旷野!我们去做野人吗?吃草根树皮?还是吃野兽的肉?而且,那一个深山旷野是没有人的?」
「那麽,我们是无从逃避的了。」
「是的。」
「老师,你真的爱我?」思浩问。
「这还用问吗!我的小浩浩。」他捏紧思浩的胳膊。
「你知道你爱我付出多少代价?你知道同学们会对你有怎样的评价?你知道那姓费的女老师,他们会藉机攻击你?你知道事情一传开,你甚至不能再在这个学校待下去,你知道大家会说你是伪君子、是骗子、是恶棍···」
「不要再说下去,」他用手指按在思浩的嘴唇上。「我都知道,可能比你说的情况更糟。不过,我本来就是个恶棍!爱上你,我就是个恶棍。」
「老师,」思浩低低的喊∶「老师,我永远爱你!」
程震东再度拥抱了他。
「思浩,我真想揉碎你,」他说,吻著思浩的耳垂。
忽然耳边传来敲门声···